付艷芳
奶奶在我的記憶里,皮膚黑黑的,手腳大大的,灰白的頭發(fā)全都梳在腦后,用一個黑絲網(wǎng)罩著,上面別著一只銀簪子。奶奶長得并不高,但很健壯,走起路來“咚咚”直響。她的腰桿筆直筆直的,背又寬又平。我的童年大都是在她的背上度過的。
我的家鄉(xiāng)很美。每到春天,奶奶總是背著我到塘邊聽蛙鳴,直到現(xiàn)在只要我閉上眼,腦際中便浮現(xiàn)出池水倒映垂柳、樹梢知了鳴叫、蛙兒追逐嬉戲的情景。我從蛙叫中能辨出哪是青蛙、哪是雨蛙、哪是牛蛙……
夕陽西下,奶奶背著我看夕陽。微風陣陣,垂柳東搖西擺,夕陽給池塘微波涂上一層金色。奶奶從地上拾起一塊磚頭拋向塘中,池水像一面金色的鏡子在池中上下晃動。
我上小學時,一天娘叫我去村上磨玉米面。我撒嬌說“我不去,還沒做完功課。”這時奶奶過來說:“做功課吧!小孩子做重活咋行!”娘說:“娘,他都四年級了,讓他干些活吧,要不會把他慣壞的!薄吧督袘T啊,他還小……”奶奶和娘爭吵著。最后,奶奶吃力地把半袋玉米掄到肩上,艱難地從我眼前走過。
我上中學第一天,奶奶硬將一張白面烙餅塞在我的書包里。我知道那張烙餅是她前天生日時舍不得吃悄悄留下的。于是我暗中將烙餅掏出來留下了,誰知來到學校打開書包,烙餅還在!事隔多年,只要談起奶奶,眼前就會浮現(xiàn)那張白面烙餅。
奶奶愛吃魚頭。過年過節(jié),父親總要到河里抓幾條大魚讓我們飽餐一頓。吃魚時,奶奶總把魚頭放在自己碗里,說“我好吃魚頭,吃了腰板結(jié)實。”我們吃著魚肉津津有味,奶奶開心地笑了。她掰開魚頭,拿微薄的魚腮骨蘸著魚湯在嘴里咀嚼著、品味著。我當時總不明白。后來娘講,奶奶吃魚頭是想把魚肉留給你們。
冬天,半病的父親被病魔奪去了生命,悲哀的淚水滿街飄流,哭聲似一陣陣濤聲涌向原野,偌大一個村莊被哭聲籠罩著。奶奶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。她沒掉一滴淚,把淚水都咽進肚里,喪子之痛從奶奶呆呆的眼神中已傳遞出來。從此奶奶不愛說笑了,背也漸漸地弓了。
改革開放農(nóng)村富了,我們住進了新房。奶奶說“小芳,你爹去世早,沒能讓你念完書,部隊能鍛練人,你去闖闖吧。”我報名參了軍。啟程時,奶奶送我到村口,用布滿青筋的老手拉著我說“小芳,別想家,好好干!蹦且凰玻l(fā)現(xiàn)堅強的奶奶暗暗哭了,淚珠沿著深深的皺紋慢慢地滾落下來,淌濕了她的前襟。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大門,淚水竟從我的臉上落了下來。我擦干淚,邁著沉重的腳步告別了奶奶。走了很遠,扭頭回望,看到她依然站在村口眺望。
如今,奶奶已仙逝多年。每每談起,腦海里疊印著那張烙餅和送我參軍的情景。更多的則是我兒時奶奶那寬寬的背和走路的“咚咚”聲。
(作者系邯鄲市作家協(xié)會理事,曲周縣作家協(xié)會副主席,《曲周文學》執(zhí)行主編,多部文集出版)